季 宇

潘六发迹前只是五湖城内一个不起眼的“跑脚儿”。每到粮食下来的季节，潘六就和其他跑脚儿一样，拖车带斗地往乡下跑。收到粮食后再卖到城内的米号，赚些差价以谋生活。有时，外地遇到丰年，粮价贱时，潘六也往外地跑，然后千辛万苦地把粮食贩到本地来，倒手出卖。

潘六是个孤儿，祖籍据说是徽州那一带，至于何县不详。潘六从小就跟叔叔离乡谋生。叔叔是个寡汉条子，终身未娶。潘六跟着叔叔做跑脚儿一直做到十七岁。就在他十七岁的那年冬天，叔叔丢下他撒手西去了。叔叔死于痨病，街坊们都说这病是累出来的。潘六信这话儿。跑脚儿的确是个累死人的活。但生就的命，也无法儿。叔叔死后，潘六仍拖车带斗地四处颠簸，挣一口辛苦饭吃。

跑脚儿大都是混码头的人，十者九滑，且不乏匪气。但潘六却与众不同，他为人实诚，办事稳当，因而颇得城里各家米号老板的好感，都愿意与他打交道。到了粮食下来的季节，有些老板还主动用低利放出贷来，供潘六周转。渐渐地，潘六的名气在跑脚儿的行当里就大了起来。到了二十岁的时候，潘六已买了几辆车，又网罗了一帮人，也算是成了一点儿小小的气候。

但认识潘六的人都说，他真正发迹还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一次偶然的机遇。

那是光绪末年一个酷热无比的夏季。持续而无情的骄阳把五湖变成了一个庞大的蒸笼。街道上浮着像面粉一样厚厚的尘土，车子驶过便掀起迷漫的尘雾，让人睁不开眼睛。五湖向有“小火炉”之称，但那一年的夏季似乎格外地磨人。正当夏粮收割的时候，也是往年跑脚儿最忙活的日子，但各家米号门前却失去了以往的热闹。去年冬天，五湖十八县普降大雪。瑞雪兆丰年，果不其然，夏粮出现了难得的好年景。然而，丰年谷贱，粮食卖不出价来；各家米号担心压仓，尽管粮价一压再压，仍不愿多收。跑脚儿的行当也随之清闲下来，无利可谋。潘六心里很着急，打听到江宁一带今年歉收，粮价上涨，便贩了一船粮，自己则先行一步向江宁去了。

五黄六月的天气，闷热难当。潘六住在小客栈里大汗淋漓，太阳下山后，便摇着扇子出了客栈，四处闲逛起来。离客栈不远处有一座小桥，河面上的风吹过来，尽管温吞吞的，但毕竟带了些微的凉爽。桥下聚着一群人，潘六好奇地走过去，探进头去。只见人圈中，有两人正在斗棋。一个瘦老头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拿着棋子有节奏地敲着，满脸得意；对面蹲着一个大汉，眼睛死死地盯着棋盘，一个劲地抓着脑袋。

“没治了，没治了。”瘦老头啪啪地敲着手中的棋子，得意地说。

大汉显然不服气：“别吵吵好不好？头都让你搅昏了。”

“咋着？咋着？”瘦老头操着浓重的河南腔，他说，“不服气咋着？这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没治了，真没治了……”说着就要伸手重新摆棋。

大汉一把按住他的手：“哎，别急，别急嘛……”

“哎呀，俺说你这人呀，”瘦老头不耐烦地撇了一下嘴巴，“咋就讲不信呢？”

大汉憋红了脸膛，赌气地说：“我就不信……让我再想想……”

瘦老头一个劲地摇头，咂嘴，咂得山响：“唉，想吧，想吧，可又能想出个啥名堂？告你没治了，就是没治了。哎，俺说你这人咋就不开窍呢？”

大汉气得不行，但也想不出招儿，只好抬头向四边求援。一直立在一旁默默观战的潘六，这时已经看出了名堂。虽然大汉这边濒临绝境，但仍可起死回生；而瘦老头攻势逼人，却也留下了隐患，只是这步棋一般人看不出来罢了。潘六自幼好棋，无事时也常出没茶楼街巷，与人争勇斗胜。他的棋艺也正是这样一点一点磨出来的，很有些出奇不意的怪招。

瘦老头啪啪地敲着棋子：“哎哎，俺说你这眼睛往哪瞧呢？告你没治了，就是没治了。瞧也白瞧，神仙来了都白搭……俺这么说吧，在场的爷们可以随便比画。”他朝周围的人划了一下手，“只要有招，就都使出来。不过，只怕是伍子胥过昭关——急白了头发，也没用哇。”

潘六的嘴角这时微微一翘，轻轻地笑了起来。但这不易觉察的细小的举动却未逃过瘦老头那溜溜转的小眼睛。

“咋着？”瘦老头白眼珠儿朝上一翻，瞅着潘六说，“咋着，看来这位小爷还不服气呢。”

潘六又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咋着？你还真不服？不服，就支招子哇。”

潘六仍然微笑着，他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说：“老爷子，观棋不语，这规矩俺懂。不过，俗话说得好，天无满月，这话也不好说绝了。”

“嘿，听这口气还怪唬人哩。”瘦老头不以为然地撇起嘴，他说，“不，不，俺不怪你，俺今个儿就让你说。”

潘六笑了笑：“还是算了吧。”

瘦老头嘿嘿笑起来：“俺说啊，这位爷们怕也只是嘴头上的功夫，光说不练的主儿。”

周围发出了附和的笑声。潘六也笑了笑，没有理会。

瘦老头这时得寸进尺地又来了一句：“也罢，也罢，说不出来，不说也罢，省得丢人现眼。”

周围又响起一片笑声。潘六这回忍不住了，他啪地收了折扇，双手朝老头一拱：“老爷子，既然这么说，那就恕我不恭了。”

瘦老头说：“来啊，来啊。”

潘六弯下腰去，用扇子将红马朝前轻轻一顶。周围人不解地互相看着。但那老头望着棋盘，脸色却渐渐地变了……

潘六又一拱手：“老爷子，得罪，得罪。”说着，转身要走。但那老头却一把拉住他：“哎哎，别走……”

潘六说：“怎么啦？”

老头不服气地说：“俺俩再来一盘。”

潘六却摇着头走开了，这叫那瘦老头颇为失望。

这天晚上，潘六在外吃了饭，悠悠晃晃地回到客栈，刚进门便让两个挎刀的兵勇给拦住了。他们问清潘六的名字后，说是杨大人有请，便不由分说地把他带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潘六心里慌乱起来了，他从不认识什么杨大人，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车踢踢踏踏地跑了一阵子，最后停在一座深宅大院门前，兵勇把他带进客厅，便退了下去。天气本来就极热，加上心里慌乱，潘六这时早已是芒刺在背，汗透衣衫。也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边响起了脚步声，潘六回过头来，不禁愣住了。从那里走出来的竟是白天在桥下与人斗棋的瘦老头儿。

事后潘六才得知，这瘦老头儿就是北京来的兵部主事杨大人。杨大人好棋，但地位显赫，碍于面子一般人谁敢和他动真格的？因此，老头儿感到不过瘾，便常常换了便装出外与人下野棋，且一碰棋便脱了形，哪还有半点三品主事的样儿？活脱一个卖大碗茶的主儿。难怪潘六白天没有看出来哩。

这天晚上，杨大人把潘六找来就是为了过棋瘾的。以后的几天——在等候粮船到来的日子里——潘六都是在与杨大人的对弈中度过的。渐渐地熟了，闲聊中，潘六偶然得知，兵部将在沿江设立要塞，派驻军队，以固江防。五湖乃江上要道，也将设立要塞。朝廷对此催逼甚紧，限期于明年春上建成，并完成驻军。杨大人此次南来，正是为了督办此事。听了这个消息，潘六心里不禁暗自一动。回到五湖，他悄悄地去了一趟江边，果然那里正在大兴土木，从规模上看，驻军将达一镇以上。

潘六心里有数了。他开始不声不响地奔走起来，四方借贷。但由于数目过大，各家米号的老板皆心存疑虑，婉言谢绝了。最后，还是大东米号的苏老板满足了潘六的请求。但那次谈话，对潘六和苏老板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后者的决定则更为困难。

谈话进行了很长时间。最后，苏老板这样问潘六，他说，你借这么多钱做什么？只要你告我实话，我就满足你的要求。潘六说他不能说。他说，如果他说了，借钱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苏老板听了这话，便盯着潘六的眼睛看了很久，接着他又问，如果你还不上钱怎么办？潘六说他有把握。

“我起誓。”他拍着胸脯这样说，他也只能这样说。为了说服对方，他真恨不能扒开自己的心来给人看一看，但他做不到这一点。除了摆出一副气壮如牛的架势，试图影响对方外，他无所作为。但是，就连他自己也明白，这种誓言在生意场上其实是毫无意义的。

苏老板垂下了眼睛，他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抽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潘六焦灼地等待着。终于，苏老板放下了那管银光闪亮的烟枪，很不情愿地抬起头来。他说：“你有抵押吗？”

潘六摇头。

苏老板于是和蔼地微笑着，结束了谈话，他说：“潘六，这事再容我想一想吧。”

潘六疲惫的脸上立时洇满了失望。他还试图再说些什么，但苏老板已经起身送客了。

当天晚上，潘六抱着自己五岁的独生儿子找上门来了。

“抵押……”他喘着粗气，仿佛嗓子里堵了东西似的，目光中弥漫着痛苦和坚毅。他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期盼。“抵押……”他紧紧地搂抱着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才使苏老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什么？你是说拿儿子……”苏老板显然被他的举止触动了，一向平静如水的面容上竟也闪烁起一片不平静的光泽。他说，潘六，你别怪我，不是我不借钱给你。先小人后君子，这是生意上的规矩。但是，既然这笔钱对你这么重要，那我就帮你一把吧。我相信你，孩子你抱回去吧。

潘六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他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感，但最终没有做到。出了大东米号，他就抱着儿子，蹲在一个漆黑的墙角边呜呜地哭了起来。他在心底里发誓，总有一天，他要报答大东米号，报答苏老板。

在以后的日子里，潘六便用借来的钱，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收购起粮食，并成批地囤积起来。人们都很奇怪潘六的做法，这是反常规的，也是极冒风险的。几乎所有的米号都与其背道而驰。城里的米号老板们偶尔提及此事，也大多是用一种经验主义的口吻不屑一顾。没有人重视这件事，他们把这看成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怪诞行为。直到第二年春天，人们才明白这件事的全部意义。

春荒到来的时候，米价开始像涨潮的水一样，一点一点地漫上来了。但米商们并不慌乱，都很沉得住气。因为这只是暂时的，只要夏粮下来，粮价便会重新回落。可就在这时，一件始料不及的事发生了。江防要塞宣告建成，并开始驻军了。那些身着新军制服、脸上油光发亮的军需官们，带着现银和大车在城里四处奔跑着，大批大批地收购起粮食来了。只要有粮，几乎不问价格。各家米号手中存粮有限，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潘六大赚其钱。

几乎是转眼之间，潘六已不再是过去的潘六了。他很快就还清了苏老板的钱，自己也开了家米号，取名昌茂。从此，五湖米业行中便多了个响亮的名字。到了民国初年，潘六已是五湖米业公会的会长，五湖商界的顶尖人物了。这是后话。

光绪的年号很快就结束了，接着是宣统，接着是辛亥，再接着是军阀混战，天下大乱起来。五湖本富庶之地，自然是军阀们争夺的一块肥肉。战争的硝烟日益逼近，枪炮声在寂静、躁动的夜晚依稀可闻。人们惶惶不安，有钱的人家已经开始陆续向外逃去。潘六把老婆孩子也都送走了，但他割舍不下自己千辛万苦创下的这份家业，决定留下来守着米号。

一天夜里，大东米店的苏老板突然登门造访了。他看上去显得苍老而虚弱，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他痛苦地皱起眉头，不停地咳嗽着，咳得瘦削的脸颊像猪肝一样发出很不新鲜的紫黑颜色来。潘六望着他的模样，不知怎么心里就酸酸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谈话就在这种忧伤的气氛里开始了。苏老板仓促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告诉潘六，他明天就准备离开五湖，到天津避难。能带的东西他都带走了。但米号里还有几千斤大米，这是他无法带的。他听说潘六不走，就想委托他帮助照看一下。如果局势稳定了，而这些大米又能幸存下来。他将把这些大米的一半作为报酬送给潘六。

“你今晚来就是为了这事吗？”潘六听完苏老板的话，睁大了眼睛，声音有些异样地问道。

苏老板痛苦地咳嗽着，垂下了眼睛，他仿佛很困难地选择着合适的字眼，结结巴巴地说：“潘老板，我知道，在这种时候……也许……我不该提出这样的请求……”

“不，”潘六明白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提高嗓门，用一种很明确的态度告诉对方，“不，俺答应你，苏老板。不过，我要你收回最后一句话。”

苏老板茫然地看着潘六，一时没能懂得他的意思。

“我不要你的报酬。”潘六解释说，他早就想要报答苏老板了，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现在正是他报答苏老板的时候。“我不要你的报酬。”他再一次强调说，只要大米能够保存下来，那将全部属于你，不论什么时候。

苏老板愣了一下，随后剧烈的咳嗽再次把他淹没了。当他重新抬起头来时，潘六看见他那苍老的眼泡里闪动起一片枯黄的泪花……

战争终于有惊无险地结束了。由于中央政府以及各方人士的调停，战火并未蔓延到五湖城内。此后，经过激烈的扯皮和讨价还价，五湖的归属得到了所谓的和平划分。市面上重新归于平静。逃难的人也陆续开始返回了。但苏老板一直没有露面。

劫后余生，米价开始飞涨。潘六便不失时机地擅自做主将大东的存粮全部出手了，而卖粮所得的六千多块光洋，他却一文不动地全数存进了钱庄，然后等待着苏老板的归来。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苏老板始终没有回来，而且音讯全无。潘六曾托人到天津一带打听过，但也毫无头绪。

渐渐地，就有消息传来：说是苏老板全家在天津乘船去香港时，那条船不幸沉没，全船旅客无一幸免，全部遇难。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有人还找到了那条沉船的有关报道。但潘六仍然坚持不动那笔存款。他说，这钱是苏老板的，除了苏家的人，谁也无权动它。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到了抗战爆发前夕，潘六已是年近花甲的老人，背驼了，门牙脱落了，眼也有些花了。而那笔存款却利滚利，息加息，已变成了五万多元的巨款。一天，一位西装革履、留着小胡子的人来到了潘宅，声称他是苏老板的侄子，他告诉潘六苏老板遇难前曾向他讲过那件往事，但由于他去国外留学，一直没有机会来五湖。接着他就闪烁其词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希望潘老板能把他叔父的这笔款子移交给他。这个留着小胡子的人说话时咬文嚼字，彬彬有理，看上去很有知识和风度。

“谢谢，非常感谢。”谈话间，他还一再表示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并盛赞潘老板的为人。他说，我叔父在天之灵也一定会感谢潘老板的。他还说，他是苏家唯一的幸存者了。

潘老板也显得非常激动，随着年龄的衰老，这笔死钱几乎成了他的心病。现在，苏家的人终于找上门来了。他怎能不高兴呢？他让用人取来了老花眼镜，兴奋地打量起面前这个留着小胡子的人。

“好……嗯，好啊，你们到底是来了……”他喃喃自语着，接着摘下眼镜，用手背揉了揉湿润的眼睛。随后，他开始平静下来，眯缝起眼睛，问道：“苏老板还对你说过什么没有？”

“你指的是什么？”

“暗语，”潘六说，“苏老板走时我们说好的，除了他本人外，别人来时可得说出暗语，否则就什么也不能给。”

那个留小胡子的人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拍起脑袋说：“是的，是的，叔父是对我说过，可出国时间太久，我都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句诗吧？”他不太有把握地看着潘六。潘六点点头。

“对，”那人肯定地说，“是句诗，好像是……李商隐的吧……”

潘六的脸色开始渐渐地变了。

“要么是李贺的……”那人还不死心。但没等他说完，潘六已经很坚决地把他打断了。

“够了。”他摇了摇头，然后不容分说地把那人赶出了家门。

这件事很快就传扬了开来。五湖的报纸也迅速地作了报道。苏家的巨款一时间再次成了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人们议论纷纷，都对那句暗语表示了极大的兴趣。据熟悉苏老板的人说，苏老板平时最喜欢的诗人是王维，因此那句暗语极有可能是王维的诗句。许多人找来或买来王维的诗词，反复琢磨，但王维的诗有四百多首，究竟是其中的哪一句，却让人颇伤脑筋，难以猜透。

尽管如此，一些自称是苏家亲戚的人还是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但却没有一个人碰上好运。他们说出的暗语全都驴唇不对马嘴。五湖的报纸不断地披露这方面的花边新闻，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五万多元巨款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诱惑。那些穷尽心思的所谓苏家亲戚们，几乎想到了所有的办法。一个自称是苏老板外甥的人尤其别出心裁。他向潘六讲述了一个伤感、动人而又令人遗憾的故事。他说，苏老板遇难时，他正好也在船上。当时情况十分危急。月黑风高，天寒浪急，所有的人都落到了水里。他拼命地拉着舅舅想把他救起来，但舅舅大概知道不行了，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告诉他去找潘老板。但不幸的是，话没说完，便让一个大浪吞没了。外甥说到这里，表情显得格外沉痛，竟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起来。

潘六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直到他止住哭，才心平气和地问道：“难道他没对你说暗语吗？”

“说了，”那人不停地抹着眼泪，“可舅舅没能说完，刚说了暗语两个字，人就已经被卷走了……”说着，他又放声大哭起来。

潘六苦笑着摇摇头，他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那人惊愕地抬起头：“潘老板，你不相信我？”

潘六说：“警察局长马上就来，如果你想见他的话……”

那人听了这话便一下从椅上弹起来，故作镇静地说了一番毫无头绪的话，然后迈着急促的小碎步慌乱地走掉了。

巨款的悬念在以后的日子里就像一团迷雾，在一个又一个的传闻和逸事中达到了高潮，又在这样的高潮之后渐渐淡漠下去。人们对此都不再抱有希望了，就连潘六也表示，如果这笔钱在他死前仍无人认领，他将把它捐给慈善机构，当然是以苏老板的名义。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女子来到了潘宅。潘家的仆人像以往那样，用轻蔑嘲讽的神态把她领进了客厅。但结果却大出意外。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女子竟成了那笔巨款的最后归属。事后，人们从报上读到了有关这个女子的一些只言片语。报上说，这个女子是苏老板在津逗留时与一个女戏子私生的。这个女子的母亲直到临死前才告诉女儿，她的生父，也就是苏老板，去港前曾答应把五湖的这笔财产留给她们母女。至于潘六如何认定她不是冒领者，而那个暗语又是什么，报上则语焉不详。

许多年后，有人追问潘六那个暗语究竟是什么，潘六的回答却让问者大吃一惊。

“没有暗语。”潘六这样说。

“什么？没有暗语？”

“是的，”潘六说，“根本就没有暗语——来说暗语者，皆为假冒人。”说完他就咧开豁了牙的嘴巴，像孩子一样快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