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一位舞狮者成长为985大学老师的故事:曾参与编写龙狮教材,舞龙舞狮成高校公共体育课
戴上狮头,冯巍的耳边响起竹子“吱呀吱呀”和纸“哗哗”的声音。
现在,成为中南大学体育老师的他已经习惯了这些。
十年前,他读大学期间,舞龙作为一门学科刚刚兴起。为了凑钱买条训练用的“龙”,他和同学们接了一些商演。
在一次拆迁动工的表演中,拆迁户们财大气粗,买了一整卡车的鞭炮。卡车在前面开,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他们跟在车后舞。
“主人家的鞭炮放了多久,狮子就舞了多久。”冯巍回忆,那张狮皮又厚又闷。狮头用竹篾和纸糊成,狮身用彩布条制作,一人舞头,一人舞尾。
大学期间,冯巍6年没回家过年,因为正月是舞龙队最忙的一段时间。
从初一到十五,队员们要穿梭于武汉三镇,一天做5到6场表演,充饥就靠盒饭。除夕夜,家住武汉的教练在家中敬过半杯酒,就赶来和学生们一起过。
冯巍记得,2017年小年,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五个年,餐桌设在学校男生宿舍外的走廊上。
走廊昏暗、空荡,凳子被放倒在地当桌腿,宿舍床板当桌板,十几个人的一次性碗筷整整齐齐排在一起,再取几个简易火锅炉。十几位20岁出头的年轻人一起,在老师家完成买菜、洗菜、切菜的步骤,再带到饭桌上。
吃饭时,投影仪还播放着他们出去比赛的视频,这投影仪也是借来上课用的。
每当家人问起,今年过年还是不回来了么?冯巍都会解释,队里的兄弟都在,他也得在。
父母理解他,但还是有议论声传到他耳朵,“说这是江湖卖艺,讨饭一样”。冯巍不服,也很少去解释。他觉得,旁人不懂这种情义。
2010年,冯巍通过散打特长,考上武汉体育学院武术与民族传统专业。在大二的必修课上,冯巍第一次接触龙狮这项运动。
龙狮运动,分为舞龙、南狮、北狮。南狮上桩,北狮上桌且毛长。
南狮最常见的狮头是红、黄、黑三个颜色,分别代表桃园结义的三兄弟关羽、刘备、张飞。
南狮也叫醒狮,舞南狮时会配以大锣、大鼓、大钹。狮腿伸出又缩回,可表现狮子寻路、犹疑,猛地一回头,则是表现凶猛。人们认为,舞狮可以驱邪避害。另外,龙狮运动也是为了体现互相协作、重情重义。
大学期间,教冯巍这门课的老师是梅博威,他2006年考入武体武术套路专业。在读本科与研究生的那几年,他同时在学校北狮队练舞狮。
2012年,梅博威通过北狮特长,留校任教。那时,他准备从头开始带一支武体舞龙队,便一边上课,一边在课上“挑苗子”。
梅博威说,当时武术学院200多个学生20个班,准备一个班挑一个,本来没挑中冯巍,看他是个“小胖墩子”。
冯巍出生在中部城市,小时候没有接触过龙狮,只见过荧屏上的《黄飞鸿3:狮王争霸》。
刚上这门课,他觉得很新奇、好玩,又有点想在老师面前表现表现,主动找梅老师,想加入舞龙队。梅博威接纳了他。
舞狮队刚成立时,因为没拿到成绩,在学院里不够强势。他们没有经费,甚至连龙都没有。
队员们找来一些棍子,在上面缠上绳子,当作“龙”用来训练。
龙狮器材的价格不菲,一条竞赛龙因做工、质量不同市场价大约在5000元到15000元,竞赛狮一头市场价大约在2000元到5000元。
后来,为了凑钱买条龙,队员们就成立了“恺撒醒狮”,在外接商演。
他们曾被邀请去河南信阳的一个县城表演。队员们坐上绿皮火车,又转大巴车。路不好,大巴车摇摇晃晃的,冯巍怀里抱着狮头,脚夹着鼓,引来其他乘客异样的眼光。回想起这些,冯巍觉得没什么,“练武术的人本来就糙”。
有次,一家温泉中心开业,请他们过去。商家在地上铺满了鞭炮,让队员们在鞭炮上舞狮。结束后,冯巍发现小腿被炸得都是一小点一小点的淤青。
还有一次出省表演,他们实际表演与客户要求的细节有出入,客户拖着不付钱。冯巍说,那么多队员在宾馆等着,也不知道怎么办,心里着急,“当时最坏的打算就是白跑一趟,白给人家演一场了。”
好玩的场景他也记得清楚。
一家购物广场开业,每间格子铺都给舞狮队准备了小红包让狮子去“采”,狮子采青也谐音“财”。那天,他们从一楼舞到五楼,大概有四五百家店铺,一家家去找红包。
几次商演下来,他们挣了近3000块钱,就给队里买了第一条龙。但队员拿到的收入并不高。“当时没想过收入,兄弟们能每天在一起,主要是开心。”
如今,“九根棍缠绳”的装备早已被抛弃,队里器材、教学设备应有尽有。
【2】拿下全国锦标赛冠军
队员心知肚明,如果要发展,舞龙队还是离不开好成绩。
2013年,梅博威带着他的第一批学生出省比赛。
在广西桂林,下着小雨,队员们穿着薄雨衣,兴致勃勃提前去看场地,一路上蹦得老高。那次比赛令冯巍印象深刻,因为自己跳龙时的一点失误,导致龙身绞住,最后得了倒数第一,他说,“那种自责,都无法形容。”
在比赛结束的那天晚上,队员们喝酒聚餐,冯巍听到师傅梅博威说,“没事,比赛就是有输有赢。”他说,当时自己内疚、自责的情绪涌上,抱着师傅的肩膀哭。
按照赛制,场地内一般设有9名裁判,围着龙坐一圈,从各个角度看龙的形态是否流畅、运动布局是否合理。
如果队员中有人把龙具稍微举高了,龙身会有一节突出,形态就被破坏。如果跳慢了,其他队员的节奏也会被打乱。
这些规则意味着,队员训练时不能缺席,否则难以达到默契。
当训练场地被别人占了,他们就在外面露天的水泥地训练。有个队员晚上通宵在麦当劳打工挣生活费,凌晨下班后,就在训练馆的地上和衣而睡,睡两三个小时到九点半,继续和队员们训练。
2014年,他们迎来了第一个冠军。那是在第十四届湖北省运动会上,他们拿到了舞龙自选套路与规定套路的第一名。那也是冯巍大学本科最后一年,他在朋友圈中写道,“最后一次并肩作战,我的大学没有遗憾了。”
2015年,冯巍进入三年读研阶段。他的舞龙生涯从省级竞赛走向全国。
师傅梅博威觉得,冯巍算十足幸运。因为相较校队本科的学生,研究生年龄偏大,一般不会被选中参赛。
另外,赛事四年一届,许多学生在校四年都碰不到比赛举行。要么是在大一时,技术还不够。要么已经毕业,不能随校队比赛。
梅博威觉得,冯巍与龙已经接触了六年,足够努力。选他做龙头,会清楚懂得舞龙不能光靠力量,得靠头脑思考节奏、路线、速度,还知道怎么偷角度,让龙舞起来不那么吃力。不过,囿于冯巍的体型,他要求冯巍必须成功减重30斤。
两项冠军之后,梅博威觉得,冯巍可以选择去高校当龙狮老师了。
2018年夏天,他从武汉体育学院硕士毕业,面试了几所武汉的高校,都没有下文。
看到中南大学(以下简称中南)招聘龙狮老师的信息时,他觉得那是教育部直属重点大学、国家211工程、985工程,“自己应该是聘不上的。”
但在通过笔试后,得知面试是考教学实操和龙狮表演,他突然有了信心。梅博超也对他说,“你在校队教了那么多师弟,又在外表演多年,正好都是你擅长的”。
结果如梅博超所料。那一年,中南大学只招聘了一位龙狮体育老师,就是冯巍。
看到公示名单时,他才明白,人的狂喜心情只有一瞬,之后就是平静。“好像完全在意料之外,又好像前几年的一切,都是为这时的结果做铺垫。”
拿到大学教职后,他身边所有“杂音”都消失了,这让他如释重负。因为在外舞狮,他6年没回家过年,让父母承受了一些非议。现在,在聚会的饭桌上,人们祝酒时会对他说,原来你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其实,冯巍的龙狮之路也中断过一年。
2014年,他本科毕业,考研失利,便找了一份给老板当保镖与司机的活儿。他得包揽所有杂事,随时待命。有时送老板去打牌,自己坐在车里,等到深夜,牌局散了,再送老板回去。
那时,他的朋友圈动态常写,“一个人的晚餐”“一个人深夜回家的路上”“每天的工作就是等待、等待、等待、一直在等待”。
这段生活让他决心考研。因为“不想过这么辛苦的生活”。要考上研究生,考上才能当老师,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直到考上。
他从学校宿舍,搬到一间简陋的小出租屋。房间刚放下一张1米2的小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墙上还悬着一个旧风扇。
搬进屋子的那天,他发了条动态说“不到功成誓不还”。这一年间,他随身携带政治和英语教材,不间断复习。
冯巍对学历提升的执着,大多数来自师傅梅博威。师父告诉他,“想继续走龙狮这条路,学历是个坎儿,你必须得过了。”
舞龙队每届有两三个考上研究生,基本都以龙狮特长应聘上中学老师。还有一部分是以体能素质考刑警与特警。
梅博威直言,不希望他们去做表演,“如果靠舞狮表演维生,那还读什么大学呢?还是希望他们能升华一下,到更高的平台,上台面。”
他坦言,新奇的背面是小众。田径等热门体育项目,拿市里前6名都极具难度。相较而言,龙狮运动刻苦训练就能出不错的体育成绩。在这种情况下,想进高校,比的就是学历。
现在,竞技越来越规范,赛事越办越多,但梅博威清楚感知到,这项运动还有待普及。起初,全国只有七八所高校队伍参赛,现在,数量达到了三十多所。
更让他感知到的,是高校龙狮老师的缺口。做带队教练员时,他常被同行询问,“你带的这届,有没有不错的徒弟?介绍到我们学校教龙狮。”
【4】当龙狮走进985高校课堂
现在,舞龙舞狮在中南大学属于公共体育课,学生可选修该项目。除去期中期末考试,冯巍每学期上16周的课程。
他会从课上选拔一些学生到校队训练。他感觉,这些孩子和大二时的他一样,充满好奇。
1995年,黄益苏创建中国高校第一家龙狮运动研究所,次年,又组建中国高校第一支教工舞龙队。
1999年,北京体育大学率先将舞龙舞狮正式列入民族传统体育专业的必修课。
1995年,国家体育总局社会体育指导中心对舞龙舞狮运动进行挖掘整理,并举办了全国舞龙舞狮锦标赛后,龙狮运动就正式成为一项规范的竞技体育项目。同年,中国龙狮运动协会与国际龙狮运动总会成立。
梅博威是中国龙狮运动协会教练委员会副主任。
10年过去,冯巍仍感念曾经一起表演、比赛,一起过大年三十的队友。每年,他们都要组织聚会。当初20岁出头的学生,现在会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有时还试图还原站在肩上的高难动作。
梅博威出去比赛时,偶尔会在赛场上看到似曾相识的舞龙风格,有的爆发式、有的含蓄、有的飘逸。那都是自己曾经的学生,四散到全国各地高校里读研,代表就读学校参赛。
“老师,刚刚云南龙队,是我在台上!”他记得,一次比赛中,有学生专门来给他问好。
他所在的协会,计划把龙狮进一步推向中小学。
据公开报道显示,上海三林镇作为“中国龙狮之乡”,已在上海70所中小学参与推广普及舞龙舞狮,从低到高依次为普及课、社团课和校队。
作为佛山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广东醒狮)传承基地,禅城区已经将舞龙舞狮运动纳入小学教育课程。
有一次,协会里广东狮团的朋友聊起,“有公司过来拍了一部关于舞狮的纪录片”、“明年可能要上映一部电影,是讲咱们这个的,导演在我们这儿采风。”
但电影其实没有体现竞技场上舞狮的状态。因为狮团这些孩子不到10岁就开始练,已经和梅花桩融合在一起。桩是铁制的,直径很小,堪堪放得下孩子的一双脚。
但竞技场不同。而他曾在比赛中看到,“狮子”飞跃相隔2.8米的梅花桩时,有人撞上了桩,伤口深至看得见白色的骨头,血液流在白色的“马超狮”上,格外触目。
另外,高校龙狮与他们其实交集不大,比赛也不是同一个组。“高校龙狮,则像一个窗口,一个推广平台,把这项运动铺开。”
电影《雄狮少年》中,主人公白天穿梭在雨里送外卖、穿着电子厂厂服淹没在人群里,但在深夜,他上了天台,反复练习扎马步、翻滚。
冯巍则像电影中主人公的另一端。现在的生活,比他想象中的好得多。
过了2022年的元旦新年,长沙连下了几场毛细雨,雾气蒙蒙,隐约能看到麓山绿色的山际。中南大学背靠岳麓山,学生陆续拖着行李箱,准备回家过寒假。
冯巍住在学校教工宿舍,步行两三分钟就是中南大学荷花池和香樟路,空气湿润,还有樟树的清香。他步行五分钟就能到达日常上课的场馆,也不用起早和熬夜。
现在,他每天会空出三个小时,泡在健身房。他直言,“至少过上了之前自己羡慕的那种生活——安逸、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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