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偶然读到自媒体的一篇《取消土葬，强制火葬？农民因何反对？火葬3大弊端所致》，作者署名是村长晓佳一。文章的内容很中肯。

文章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推行火葬，土葬一律取消，强制人们火化，但并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在安徽某地，强制火葬前夕，有老人为了能够赶在执行前土葬，因而相继自杀，引起了当地民愤。

文章提及，江西等地收缴了老人的棺材，一口口棺材被砸，然后卖到了南方等地的家具厂。此消息一度登上了新闻。

在我的记忆中，农村推行火葬，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采取过强制手段。我很小的时候，大奶奶去世后，没有买棺材，就悄悄地埋进墓地里。后来，堂姑们又抛开坟墓，在老人的尸体上扣了一个棺材。

那些年，村里老人去世后，村干部强行要求子女火化，很容易导致干群之间难以释怀的矛盾。

40多年前，伴随着强行火葬，还掀起了一阵平坟风。村里发动不起来乡亲们，就动员我们小学生去挖掘人家的祖坟。有的坟墓是砖坟，平整时，还可以通过砖缝，看到坟内的情况，彼时觉得有些恐惧。

几十年来，无论是火葬还是平坟，实际上并没有在农村大面积地实现移风易俗。某些专家的主意往往被走过场，因为推行火葬缺乏强有力的民间基础。

（二）

为什么农村人更崇尚土葬呢？除了几千年的“入土为安”意识之外，城乡的生活环境决定了城市里采取火葬、乡村里采取土葬。

在城市里，人们住的是楼房，不像农村乡亲们多属同一宗族，楼上楼下尸体不方便搬运，也不方便在家里存放。老人得病后，通常是住院治疗，医治无效后，尸体就会被推到太平间，再移往火葬场，火化后的骨灰装进骨灰盒后，家属可以放到殡仪馆，也可以找地方安葬。

在乡村里，人们住的是平房，有自己家的土地，红白事大家互相帮忙，尸体方便搬运。在习俗中，子女们都让老人生命的最后一刻停留在家里。这些年，老人在医院去世后，也是第一时间拉到家里，然后由亲友们吊唁、遗体告别。

通常，老人去世后在家里停灵三天，就举行葬礼，也就是俗话说的出殡。乡亲们一起，陪同孝子，把老人埋在祖坟里。这个习惯贯穿于我们民族的发展史。

城市里老人去世，已经形成了城市里的习俗——火化后送到殡仪馆。乡村里老人去世，已经形成了乡村里的流程——尸体装棺材埋进土地。这是由居住和生活环境决定的，两种方式很难融为一体，做不到步调一致。

有人说，在乡村推行土葬，有利于保护耕地。我猜，这是所谓专家一拍脑门就迸发的“智慧”。我活了半个世纪，没有觉得村里的耕地宝贵到向坟墓要效益的地步。耕地面积的减少是因为工业建设，而不是坟墓的数量增多。

在我们祖坟里，向上查找四五代，坟头就逐渐缩小。至于前辈祖宗的坟头去了哪里，我不知道，老人们也不知道。有些坟头不知不觉就消失了，从总体上看，半个世纪来，坟头的数量没有显著增加，没有显著影响耕地面积。

那么，农村的土葬会不会影响现代化机械的耕作呢？不会。乡村的坟茔是以家族为集体，成为一片出现的，不是零星点缀，基本上不会影响收割机、旋耕犁等。

因此，专家们拍脑门想出来的“节约耕地”，大概率他们在乡村田野里没有祖坟。他们意识不到，耕地上的坟头是逐渐消失的，家族里出了五服，基本上就不会给旧坟添土了。

我们喊了多年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实际上在推行一项政策时，往往就习惯于动用权力影响力，忽视了“只唯实”。

（三）

在城市，丧葬中基本上是把骨灰装进骨灰盒。在农村，则习惯于“入土为安”。可是，在农村里强行推行火葬，这就让“入土为安”多了一道手续——先火化，骨灰进骨灰盒，再把骨灰盒装进棺材，继续埋进坟墓，堆起坟头。

坟头依然立在田间，确实是火葬的，但是，火葬之后依然是土葬。因为村里没有城市的殡仪馆，除了埋到坟里，基本上别无选择。

因此，很多地方推行的农村土葬，只注意到老人死了必须要火化，却没有给群众提供足够的配套措施。前人的骨灰无处安放，只有埋到田间。如此一来，多出来一道手续，基本上就是劳民伤财。

农村丧葬改革，最大的败笔就是，群众没有减少丧葬费，火葬以后农村还要进行二次棺葬。除了多出天价的火葬费以外，其余土葬的流程都要走一遍，无疑是给农民增加了更大的负担。

北京大学的吴飞教授认为，土葬制度远比火葬制度更加人性、更加体面。我国传统文化还需要依托着传统的习俗而生。如果传统的丧葬习俗彻底消失了，那么这对于我国传统文化，未来的发展和传承也是非常不利的。

吴教授表示，火葬制度也是缺少人文、缺少人性化的体现。从本质上来说，火葬就是把故去之人当做人体垃圾来处理。这是非常缺乏敬爱之情的行为，也违背了我国传统文化当中祭祀的初心。

（四）

我们国家在法律上并没有要求乡村必须推行土葬。《殡葬管理条例》第四条规定，人口稠密、耕地较少、交通方便的地区，应当实行火葬；暂不具备条件实行火葬的地区，允许土葬。

注意，这里的“应当实行火葬”，不是“必须实行火葬”，更何况，随后还有“允许土葬”。

《殡葬管理条例》第五条规定，在实行火葬的地区，国家提倡以骨灰寄存的方式以及其他不占或者少占土地的方式处理骨灰。

《殡葬管理条例》中的“暂不具备条件实习火葬的地区”，什么是“暂不具备条件”呢？分明就是缺乏骨灰寄存的条件。老人去世了，骨灰无处寄存，只好埋进地里，结果又成了土葬。

所以说，我们很多地方农村推行的火葬，实际上忽视了火葬之外的配套措施，导致火葬成了形式，白让农民花一笔火葬费，买一个骨灰盒，加重了农民负担。“一刀切”的行动貌似轰轰烈烈，卓有成效，实际上是操之过急，装点了个别地方的政绩而已。

村长晓佳一在文章里说了一句很得体的实话——火葬并没有比土葬好多少，相反还有许多无法解决的弊端，也无怪从专家到农民都有争论。未来的殡葬改革到底怎么走，还是要多听一听老百姓的声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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